开学前秦玉桐又办了一场升学宴,今晚她穿了一条月白色的及膝连衣裙,是秦奕洲亲自为她挑的,款式简洁,只在领口和袖口缀了细小的珍珠,衬得她整个人像一株被月光浸润过的白玉兰。
    还是设在京市饭店顶层的宴会厅。
    “奕洲,你可算来了。”
    一道温婉的女声响起,秦玉桐抬起头,看到了她的二姑,秦淑媛。
    秦淑媛今日穿了一身墨绿色的旗袍,身段窈窕,脸上挂着滴水不漏的笑。仿佛初次见面时的龃龉并不存在,也是能屈能伸。
    她亲热地挽住秦奕洲的胳膊,目光却落在秦玉桐身上,她笑着,语气里却听不出多少真心实意的热络,“玉桐考上了人大?真巧,我们家相遇也是人大毕业的。以后在学校里,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找你姐姐。”
    这话听着是客气,却像一根软刺,不轻不重地炸过来。秦淑桐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掩去眸中的情绪。
    秦淑媛这是在提醒她,秦相遇是正统的秦家大小姐,名校毕业,而她不过是秦奕洲带回来的身份不明的养女。即便考了状元,也依旧需要秦家人的“照顾”。
    她捏紧了手心,秦奕洲却先一步开口,语气淡淡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臂:“二姐费心了。玉桐性子野,怕是会给相遇添麻烦。”
    一句话轻飘飘地就把秦淑媛的好意挡了回去。
    秦淑媛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她侧过身,露出身后的一双璧人。
    “瞧我,光顾着说话了。相遇,廷邺,快过来。”
    秦玉桐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两人吸引了过去。
    女人一袭正红色的吊带长裙,眼波流转间,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媚态,像是熟透了的水蜜桃,饱满又诱人。她身边的男人则完全是另一个极端。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肩宽腿长,有种军人特有的冷硬感。五官轮廓深邃分明,像刀刻出来一般,只是那双眼睛没有一丝温度,看人时总带着极深的寒意。
    “玉桐妹妹,”秦相遇主动伸出手,笑意盈盈,“以后我们就是校友了。”
    她的指甲涂着和裙子同色的蔻丹,艳丽得逼人,秦玉桐伸出手,和她轻轻一握,触手一片冰凉。
    “姐姐好。”
    打过招呼,场面一时有些冷。还是旁边一位世伯笑着打圆场:“说起来,廷邺这次转业,怎么选了婺州那么个地方?虽然山清水秀,可离京市也太远了。我们相遇以后可要辛苦了。”
    话音刚落,秦玉桐敏锐地感觉到秦相遇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她端着香槟杯的手指节发白,眼神不受控制地飘向身边的顾廷邺,带着一丝几乎可以称之为哀求的脆弱。
    顾廷邺却像是没听见,也像是没看见。
    他甚至没有侧头看她一眼,只是长指端起侍者托盘里的酒杯,和那位世伯遥遥一碰,声音轻慢:“部队安排。”
    言简意赅,没有半分解释的意思。那股迫人的疏离感,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降了几度。
    秦相遇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垂下了眼。
    人人称羡的秦家大小姐在她的未婚夫面前竟是如此卑微。
    宴会过半时,秦玉桐偶然看见秦淑媛母女在说话,她悄悄止步,拿出手机假装在看。
    “妈!我不想去婺州那种地方,更何况,还不知道多少年才能调回来,要是很久都”我的青春怎么办?”
    秦相遇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哭腔,尾音消散在宴会厅嘈杂的背景音里。但秦玉桐站得近,听得一清二楚。
    她躲在一人高的散尾葵后面,手机屏幕还亮着,假装在回短信。那点微弱的光,映着她微微睁大的眼睛。
    秦淑媛的声音比女儿要冷静得多,也刻薄得多。
    她轻轻拍了拍秦相遇的手背,“糊涂!顾家是什么人家?廷邺又是顾老爷子最看重的孙子,这次下放婺州不过是镀金,履历上必须有基层经验这一笔。等他回来,前途不可限量。你现在陪他吃几年苦,将来就是人人艳羡的将军夫人。”
    “可……”
    “没有可是,”秦淑媛打断她,“你以为你靠着秦家能在京市横着走多久?女人最好的投资就是男人。顾廷邺这张长期饭票,你必须给我抓稳了。”
    原来如此。
    看似情深意笃的璧人,不过是一场精心计算的利益交换。秦相遇看中的是顾廷邺的未来,而顾家,或许看中的是秦家在京市盘根错节的势力。
    秦玉桐垂下眼,她忽然觉得有些讽刺,又有些悲凉。这衣香鬓影的顶层宴会厅,像一个巨大的华丽笼子,里面的人个个光鲜,却也个个身不由己。
    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侍者“您这边请”的低语。
    秦玉桐心头一紧,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转身就走,不想被人发现她在这里偷听。她没有原路返回,而是选择穿过散尾葵,拐进了通往后方休息室的僻静长廊。
    长廊里铺着厚重的暗红色羊绒地毯,将她的脚步声吞噬得一干二净。两侧墙壁上挂着风格古典的油画,灯光调得很暗,与外面觥筹交错的热闹仿若两个世界。
    她稍稍松了口气,脚步也放快了些。就在转过一个拐角时,她毫无预兆地撞上了一个人。
    或者说,是一堵墙。因为实在太硬了。
    “唔……”
    秦玉桐闷哼一声,鼻尖撞得发酸,生理性的泪水瞬间就涌了上来。她整个人都撞进了对方的怀里,力道之大,让她向后踉跄了一步。
    但她没能退开。
    一丝细微的拉扯感从她的手腕处传来。她低头一看,那件月白色连衣裙的袖口上,原本缀着一圈小巧圆润的珍珠,此时,其中一颗正不偏不倚、无比尴尬地挂在了男人西裤的皮带扣上。
    那皮带是黑色的,质感极佳,金属带扣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冷硬的光。而她的珍珠,就那么娇俏又无助地卡在金属的缝隙里。
    这算什么?投怀送抱的新方式吗?
    秦玉桐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热度从脖颈一路蔓延到耳根。她甚至不敢抬头看对方是谁,只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头顶上方传来一声极轻的抽气声。
    然后,是一道低沉冷淡的男声,“看路。”
    这声音……
    秦玉桐猛地抬头,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
    是顾廷邺。
    他不知何时离开了宴会厅,正站在这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落在她绯红的脸上,又缓缓下移,最终定格在那颗被“俘获”的珍珠上,黑眸里辨不出任何情绪。
    “对、对不起……”秦玉桐的舌头打了结,她手忙脚乱地想去解开那颗珍珠。
    但做这个动作,她的脸几乎要埋进他的腰腹间,仿佛能感受到他身下蒸腾的热气,还能隔着薄薄的衬衫感受到他腰腹肌肉紧实的轮廓。
    可越急越乱,指尖颤抖着,不仅没解开,反而让丝线缠得更紧了,更可怕的是,虽然已经极其小心,但她的手指还是意外地划过那片鼓鼓囊囊,烫得她瞬间又缩回手。
    好大,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第二反应是她快要窘迫得哭出来,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了过来覆上了她的手背。
    “别动。”他命令道,声音依旧是平的。
    秦玉桐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顾廷邺松开她的手,修长的手指捏住那颗小小的珍珠,另一只手扶着皮带扣,只轻轻巧巧地一拨、一转。
    “咔哒”一声。
    珍珠被解救了出来。
    重获自由的瞬间,秦玉桐立刻向后弹开一步,与他拉开安全距离。因为动作太急,她的高跟鞋在地毯上崴了一下。
    “嘶——”
    脚踝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倒抽一口凉气,身体晃了晃,勉强扶住墙壁才没让自己摔倒。
    太倒霉了。真是喝凉水都塞牙。
    她咬着下唇,疼得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却倔强地不肯再看他一眼,也不想再和他说一个字。忍着痛,挺直背脊,一瘸一拐,头也不回地朝走廊尽头走去。
    身后,顾廷邺没有动。
    他站在原地,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良久,他才缓缓垂下眼,视线落在那枚刚刚被他解救过的皮带扣上。
    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清幽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