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之前留下来的协议复印件,”关振海坐回驾驶位,转身对后座上的鄢琦递去一迭文件,“那时他让我送你走,顺便留下了这份文件给我。”
    “他说要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你,”关岭淡漠地抬了抬下巴,目光落在最后那页的签名上,“是份对你来说很有利的事情。”
    “……我不懂您这是什么意思。”鄢琦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这份离婚协议他被带去b市前,已经放进了保险箱,密码转交给了周芙伶。那时她知道后,迟迟不愿踏进放置保险箱的衣帽间,而是转身坚定地告诉母亲,她要努力将他带出来。
    如今协议重现,两个关家男人一前一后将她围在中间,目光如无声的审判。
    心仿佛跳到了嗓子眼,白纸在手中捏出了几道指印,她抿着唇抬头直视着关岭的眼睛,在他的审视中,咬牙维持着面上的镇定。
    关岭并未立即回应,而是细细审视她红润的面颊与披肩下日渐丰盈的曲线。良久,他才移开视线,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疲惫:“过去我对你存有偏见。但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我必须承认,你是个脊背很硬的女人。”
    他忽然轻咳几声,示意儿子关上车窗。“我这一生固执成性,把两个儿子也养得冷心冷情。是我的问题。”
    “我十六岁背着家里投军,就是为证明给我父亲看,离开他那种老顽固,离开这个家族,我照样行。”褶皱的眼皮缓缓抬起,他望向窗外的柳芽,“他临终前躺在301医院,将那个跟着他上了越战战场的拐杖交给我,说我的确是他最骄傲的儿子。”
    车载时钟滴答作响,他望着仪表盘上跳动的指示灯:“如今我儿子走着我当年的路,我反倒成了坐在病床另一边的人。关家三代人,总在重复同样的戏码——儿子推翻老子,最后都活成老子的模样。”
    他原本想要点燃一根烟,却忽然想起妻子满心期待地告诉过自己,他们正在备孕的消息,又淡淡地收回烟盒,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跟你说这些…”他望着后视镜里鄢琦苍白的脸,声音突然苍老下去,“就当是老糊涂的呓语罢。”
    关岭闭目凝神片刻,再睁眼时,那些许动容已尽数敛去,变回那个冷硬的掌权者。“总而言之,他已经骑虎难下,若他当真随你一走了之,革新派将元气大伤,年轻一派群龙无首。”
    “况且,”他指尖轻敲车窗,“振海从南方系媒体截获的数篇报道,篇篇直指你而来。所有‘证据’均经香港渠道精心炮制。若他手中无权无势,你那位好弟弟绝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事到如今,他唯有继续前行。可你成了他唯一的软肋。”关岭摩挲着拇指上的黄玉扳指,玉色在昏暗中泛着幽光,“从理智上说,你该签了这份协议。这既符合你婚前不愿受婚姻束缚的本心,也有人能护你继续追求事业。”
    “感性上——”
    关岭转着大拇指上的黄玉扳指,嗓音哑了下来,“你是个好孩子。但留在他身边,你要承受的压力只会与日俱增。越往高处走,个人生活牺牲得越多。从今往后,你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在显微镜下解读。”
    窗外霓虹渐起,他望着街边新开的证券交易大厅,人群正为电子屏上跳动的红绿数字欢呼。“派系斗争永无休止,人与人的博弈自古如此。历史虽在前进,却总有倒行逆施的时刻。”
    “眼下你们享有的相对自由,又能持续多久?”关岭的目光似要穿透车窗,望向更遥远的未来,“这是我一直以来的疑问,也是很多人藏在心底的忧虑。只不过现在,这份忧虑被铭健他们带来的经济繁荣暂时掩盖了。”
    “可我们必须面对,不是吗?我或许看不到三十年以后了,可你们还能看到。”
    鄢琦紧咬下唇,眼眶终究承载不住那份重量,泪水无声地滑落。自他回到她身边后,那份想要永远相守的渴望在心中日益滋长,却从未想过现实会以如此残酷的方式摆在面前。
    “如果...如果我能够变得更坚强呢?”她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慌忙拭去颊边的泪痕。
    “……”
    关振海从前座转过身来,将一方干净的手帕递到她手中。“问题从来不是你不坚强,”他的声音出奇地平和,“恰恰相反,是你们太过在乎彼此。”
    “若是让他看见你为了他变得圆滑世故,主动踏进他拼尽全力想要让你远离的牢笼...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你推开。”
    “这样的生活,”关振海轻轻摇头,“并不适合你。他最大的愿望,就是看你活得自由快乐。这份决心,早已超越了他对权力、地位的一切追求。”
    “这段时间已经有不同的前辈去他那里敲打他,让他要么把你绑回去老老实实当全职太太,要么送你离开。所有人都将利益压在他一个人身上,他们决不允许任何偏差,你的存在对他们来说也就愈发碍眼。”
    “如今他登上了那个位置,却没想到,呵,”关振海自嘲地笑了声,仿佛在笑所有人的命运,“他自己这一派的人要求他必须是个完美的人。”
    “想当神的代价,就是被造神者虎视眈眈地凝视审判。”
    “我……”
    鄢琦忍不住哽咽流泪,肺部的氧气如同被抽干一般,让她微微窒息,说不出话来。
    “鄢琦。”
    关岭深深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声音低沉:“原本计划下周再谈,但铭健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打算带你去香港暂避。”
    他指节叩着车窗框,发出沉闷的声响:“香港回归在即,他会被选中作为代表团成员出席回归仪式。这件事不容差错,顶层有人即将来找你,即便是我出面也压不住。所以我们不得不提前来找你。”
    阳光透过车窗在他肩章上投下斑驳的阴影:“这是个艰难的决定,但对现在的你们来说,离婚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我能为你争取到的就是之后你去美国读书,私下你们如何来往,都不会再有人深究,我会用我的权力保证你的安全。”
    鄢琦的指尖深深陷进掌心,她突然轻笑出声,泪珠却止不住地滚落:“让我想想……让我再想想。”
    车窗外的梧桐树影剧烈摇晃起来,又是一阵风起。
    手里这份协议的附件里列满了他的资产清单,可此刻却没有一项能比得过他每日清晨替自己整理头发时指尖的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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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尾声,这本有希望拿两颗星吗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