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我说……”
    池朔音喘着气,手忙脚乱,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喜欢……妈妈。”
    这句话脱口而出,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急切,仿佛不在这一刻说出来,就再也找不到开口的勇气。
    他慌乱地抬手想抹去眼角的湿润,却没想到母亲已经先一步轻轻替他拭去。
    池朔音整个人僵在原地。
    女人的声音从耳后传来,依然保持着教导画画的平稳语调:“喜欢谁?”
    “……你。”
    “那我是谁呢?”
    她的声音很轻,池朔音握着铅笔的手指收紧,笔尖在画纸上戳出一个小点。
    “妈妈。”池朔音的耳根迅速泛红,声音被画室里轻微的沙沙声淹没。
    女人握着他的手,在画纸上画出一道多余的弧线,没有松开。“小朔,看着妈妈,把刚才的话好好说一遍。”
    池朔音的嘴唇用力抿住,盯着画板上那个多余的墨点。
    他手腕动了动,却被更紧地包裹住。
    “我说了……妈妈会笑的。”
    男孩的声音干涩。
    她覆盖在他手背上的手掌停顿了一下,“妈妈怎么会笑你?”
    男孩忽然反手抓住了她的一根手指,攥得很紧。“我不配喜欢妈妈……”他低头看着两人手下那幅被弄乱的画,眼眶迅速红了起来。
    女人立刻用空着的那只手环住他的肩膀,将他往画板方向带了带。
    “妈妈从来没这种想法。小朔,你在妈妈心中永远是最棒的,你配得上喜欢任何人……也包括妈妈。”
    池朔音抬起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希冀:
    “是吗?”
    女人点头。
    池朔音吸了吸鼻子,胸腔起伏。
    他垂下眼,目光落在两人交迭着按在画板边缘的手上,用气声挤出几个字:
    “……我喜欢妈妈。”
    玖染菲听后,轻轻地将他搂入怀中,让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手轻轻地抚摸着儿子的背。
    后背里传来温热与柔软,池朔音在她的怀里蹭了蹭,仿佛一只寻求安慰的小兽。
    他紧紧地抱着玖染菲,声音里带着一丝满足和幸福:“妈妈……我会一直喜欢你的。”
    半晌后,男孩那双眼眸直直地、怔怔地看着她,眼神里满是紧张与期待。
    手指不自觉地揪着衣角,指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了,仿佛这样就能从妈妈那里得到最想要的答案。
    “妈妈,那你……喜欢我吗?”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尾音还有些发颤。
    此刻的询问,早已不是单纯的撒娇,更像是一场求证。
    玖染菲轻抚着儿子的发丝,动作轻缓,像是怕弄疼了这世间最珍贵的宝贝,“小笨蛋,你是我儿子啊……妈妈当然喜欢你了。”
    “小朔,妈妈永远都最爱你……”她唇边带着若有若无的弧度,眼中流淌着春日暖阳般的光晕。
    纯粹得不掺一丝杂质。
    当得到“亲情”的回答后,池朔音慢慢低下头。
    眼睑不受控制地滑落几滴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在下巴处汇聚成一滴,最终落在了他紧紧攥着的衣角上。
    他嘴角扯出一个病极入骨的苦笑,那笑容里藏着无尽的苦涩与无奈。
    可是妈妈,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种啊……
    此刻,他的心像被浸在陈年的醋坛里,酸涩得发疼。
    他多希望母亲对他的喜欢,能挣脱血缘的羁绊——他渴望她能像注视慕月言那样注视他,拥有爱人之间炽热的眼神交汇、亲昵的耳畔低语。
    他渴望在母亲眼中找到那种只属于情人的眷恋与迷醉,而非这仅仅源于“儿子”身份的、理所当然的爱。
    此刻,他只觉心里空落落的,像是有个巨大的洞,怎么都填不满。
    那股酸涩的滋味在心底不断翻涌,让他忍不住想要落泪,却又强忍着。
    不想让妈妈看到自己这般脆弱又“贪心”的样子。
    ——
    佣人们发现最近二少爷心情好像不怎么好,饭吃的少了,笑也不怎么笑了。
    像今晚,他对着碗里的排骨汤,用汤匙无意识地搅动了近半个小时,深色的汤面漾开一圈圈涟漪,却始终没有送入口中。
    二少爷低垂着眼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像是烦躁,也不像是不耐,更像是一种……凝固。
    他们看着搅合碗里排骨汤有半个小时,还一口没喝的二少爷,交换眼神。
    这是心情又不好了?
    佣人们交换着不安的眼神,却无人敢上前。
    不敢问,只好去做自己的事。
    晚上池朔音还是没什么胃口,吃的不多。
    在房间,做作业时,也心不在焉的,视线时不时偏到毫无动静的叁楼。
    平时他觉得时间过的很快,现在妈妈不在身边,只觉得度秒如年。
    秒针一格一格地跳动,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嗒、嗒”声,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写完作业后,瞥了眼墙上的挂钟。
    平时母亲在身边督促他作息,时间便会来敲门。此刻,钟面已过了那个点。
    走廊外依旧寂静。
    他拿起那支母亲送的钢笔,金属笔身在灯下泛着冷光。
    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仿佛攥着最后一根稻草。胸口像是被什么堵着,闷得发慌,连呼吸都变得滞重。
    ……
    池朔音在叁楼卧室门口站了很久。
    指节在离门板一寸处悬停,最终落下叁声轻响。
    “妈妈,我可以进来吗?”
    得到允许后,他推开门,脚步在看清室内景象时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女人正侧卧在雪白的大床上,雾霾银的丝绸睡裙如水银般流淌,勾勒出成熟的曲线。她手肘支着床面,指尖懒懒抵着太阳穴,长发散乱在枕间。
    “妈妈。”他又唤了一声,声音比刚才更轻。
    “嗯?”她慵懒地应着,目光落在他身上。
    男孩这些月抽条般长高,曾经孩童式的纤瘦已被清韧取代。
    白色针织衫与蓝色衬衫的搭配整洁得体,领结系得一丝不苟,像精心准备的礼物。
    他向前走去,在床边自然地半跪下来,伸手环住母亲的腰,将脸埋进她颈窝。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无数次,只有收紧的手臂泄露了一丝真实的力道。
    “作业做完了。”他的声音闷在丝绸衣料里,“妈妈有想我吗?”
    玖染菲的手习惯性地落在儿子背上,掌心却触到陌生的轮廓——曾经单薄的肩胛已然舒展,骨骼在针织衫下清晰可辨。
    “天天都想。”她的笑声像一阵轻风,目光却掠过他一丝不苟的领结,“今天作业做得很快?”
    池朔音依然维持着半跪的姿势,指尖在身侧悄然收拢。仰起的脸上笑容温顺,眼底却沉淀着某种过于浓稠的、无法命名的情感。
    “因为想早点见到妈妈。”
    他的声音清澈如初。
    玖染菲想下楼,可儿子的手指紧紧攥着她的衣角,指节已绷得青白。
    “妈妈别走……”他声音发紧,“陪陪我……我听话。”
    男孩仰着脸,眼眶微微发红,呼吸有些急。叫“妈妈”的语调又低又黏,不像请求,倒像撒娇。
    女人看着他过白的脸色,试着抽了抽衣角,没抽动。
    “这么大了,还离不开人?以后……”
    话音戛然而止。
    世界在她眼前骤然倾斜。
    只见那张如雕刻般精致漂亮的脸庞毫无征兆地逼近,阴影笼罩下来。
    他一只手还死死攥着那片衣角,另一只手慌乱中撑在了她身侧的墙上,稳住自己前倾的身体。
    然后,嘴唇贴上了她的。
    很凉,有点干,带着男孩急促而不稳的呼吸,压在她的唇上。
    没有任何技巧,只有绝望的确认。那不是索求,更像是一种烙印——用最原始的方式,将无处安放的情感,强行刻入她的生命轨迹。
    时间在那一刻凝固。
    池朔音维持着这个僭越的姿势,闭着眼,睫毛在剧烈颤抖,如同濒死的蝶。
    他终究,越过了那条不该越过的线。
    玖染菲感觉到那唇上传来轻轻的摩挲,因为一丝冰凉而稍稍回过了神。
    她推开了他,不敢置信的看着这张无比熟悉的一张脸,“小朔你……你干嘛亲妈妈啊?”
    池朔音舔了舔嘴唇,看着她,缓缓开口:“因为我也想学着哥哥那样呢……既然哥哥可以亲妈妈,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呢?”
    “你……那天全都看到了……?”面对儿子的质问,女人支唔的说不出话来。
    “对呀,小朔全都看到了呢……妈妈你记得吗?那天你告诉我,你爱我,像爱亲人一样……可就在那之前,我亲眼看见你和哥哥……”
    “我好想您对我的,和对他的,是一样的……所以,告诉我,您对他也是‘亲情’吗?”
    “别说了。”她已经不敢对视的转过了身去。“……好孩子,我知道你也很爱妈妈,可是你这样做只会把我推远。”
    池朔音跪坐在地上,突然笑了。那笑声里带着令人心碎的苦涩:
    “所以.....妈妈宁愿选择一个没有血缘的继子,也不要我是吗?”
    他的手指深深陷入地毯,肩膀不住颤抖:
    “就因为我是亲生的......就连争取母爱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我们……有血缘关系……太不正常了,不可以这样……这不对……”
    有什么不对?池朔音突然提高音量,泪水在他脸上闪着破碎的光。妈妈,您知道我有多痛苦吗?看着最爱的人和哥哥亲密,而我连亲您都要被推开.….”
    他忽然扯开自己的衣领,颤抖着抓住母亲的手,近乎哀求地引导她抚上自己的心口。
    “妈妈,您摸摸看......“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的心跳得好快,全都是因为您啊....”
    女人的手被他紧紧按在滚烫的脸颊上,她能感受到男孩急促的呼吸和剧烈的心跳。
    但最终,她还是用力抽回了手。